文｜《中国科学报》记者 孟凌霄 孙滔一路向西电影国语版

每天早上醒来时，马梅齐有种失重感——太平缓了，似乎少了点什么。

她还是从高校下野一年了，仍然会梦见"非升即走" 7 年窥探期的日子：她正在去学校监考的路上，碰到偶而事故，要迟到了，急得要死。梦里的她只想着，监考迟到是二级教学事故，会影响年度窥探。

手脚也曾的心理学副阐述，马梅知说念这是创伤性应激遏制的典型症状。在"非升即走"前，她最大的恶梦是高考迟到。

2016 年，马梅入职南边某高校（下称 Z 大学）的心理学院。7 年窥探技能，她拿到 160 万元的东说念主才商酌和 270 万 +150 万研究经费，指导了 8 名硕士生，得到过全校前 6% 的教学评价，发表了范围内的顶刊论文，但最终因莫得拿到国度基金面上技俩而未能通过"非升即走"窥探。

近日，马梅向《中国科学报》叙述了我方"非升即走"的故事。

3 年窥探，黄牌告诫

追想起来，"非升即走"的雷从入职起就埋下了。

2015 年 9 月，正在香港大学作念博士后的马梅开动和 Z 大学的心理学院接头。这是一所新开拓的学院，正在从寰宇各地引进东说念主才。其时的院长看中马梅发展心理学的配景和发表效果，致力于邀请她加盟。在这之前，她从北京大学硕士毕业后去作念了 3 年新华社记者，然后才去中国科学院读了与德国计议培养的心理学博士。

但签合同的日子一拖再拖。马梅自后才获悉，Z 大学正在进行东说念主事改造，2016 年后新入职的教养齐莫得编制。手脚抵偿，这批新入职的教养的工资待遇齐上了一个台阶。

2016 年秋季入职几个月后，一天，马梅接到东说念主事部门见告，要签署一份 3 年窥探期的"责任任务书"。

这份"责任任务书"详备规则了 3 年期窥探的论文数目、国度技俩级别，尤其是 2016 年后入职的副阐述要每 3 年拿到一个国度天然科学基金或社会科学基金面上技俩。如若窥探期狂妄，未达到窥探条目，将从副阐述降为助理阐述，且职称和待遇均降。

马梅合计不太公正，因为与学校签署入职条约时，并未谈及要签署"责任任务书"。但东说念主事部门告诉他们，这是长入模板，环球齐这么签。

其时，马梅对我方的科研才气很有信心，对窥探期狂妄后升正阐述抱有很大但愿。加之同庚度入职的助理阐述、副阐述齐莫得提议异议，她便也在职务书上签下了名字。

入职 3 年后，马梅迎来了第一次窥探。

她 3 年间莫得请求到面上技俩，唯有一个入职前拿的青基技俩，但无法纳入窥探。马梅蓝本以为，按照往年的窥探轨制来看，多发的两篇 SSCI 论文不错替代一个国度基金技俩。

但东说念主事部门拿出了那份 3 年前的"责任任务书"。按照"老东说念主老办法，新东说念主新办法"的规则，马梅得到了一张"黄牌"，要从副阐述降为助理阐述。

马梅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种变相的侮辱"，太不尊重东说念主了。她决定下野，并告诉院指导，"我立地就走"。

学院想留住她，便去跟校长反应情况。当年学校像马梅这么莫得拿到国度技俩的预聘—长聘制教养有好多，校长自后请各个院长开会，逐一阐述情况。

在学院的争取下，马梅莫得被降为助理阐述，并续签了合同。

请求"面上"，堕入死轮回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请求面上技俩成了马梅的第一方针。

每年寒假到次年 3 月，齐是国度基金的请求季，亦然马梅最惊慌的时刻。当年请求"青基"技俩时，她一投即中，但国度天然科学基金和社会科学基金面上技俩她轮替请求，相连 7 年颗粒无收。

拿不到技俩的原因，马梅总结为莫得"追热门"，且天然科学、社会科学两端靠不上。

在马梅所在的心理学范围，连年来的热门标的是脑科学研究。有教学的基金委评审众人告诉她，国内的心理学研究存在着看轻链。唯有作念脑神经研究，才算是硬科学，"不写脑神经，十足中不了"。

但马梅的研究标的是家庭和儿童早期发展，研究儿童从出身到学前期心剪发生发展的特质和受家庭修养样式影响的礼貌。这类研究并不适当用脑神经的门径，且耗时长、产出慢，在热烈的量化窥探竞争中处于十足误差。

自 2016 年入职以来，马梅就启动了一项长达 6 年的跟踪研究。她在妇产科病院开动招募胎儿期的受试家庭，跟踪初生婴儿到学龄前的孕育阶段。这意味着，她要在至少两年的跟踪不雅察后才能完成第一批数据鸠集，然后才能分析数据、发表论文。

"如若不成马上发著述，恭候你的即是被淘汰的运说念。"马梅说，如若要竞争发著述速率，儿童早期活动不雅察研究"十足是最慢的一条路"。

事实上，研究标的和效果也一样会影响技俩请求。

马梅在意到，有几位发展心理学的同业齐遴荐了更动研究标的，转向更容易出效果和拿技俩的标的。调整的形状齐很一致："抓二十几个大学生，核磁共振成像仪‘哔哔’扫描完，然后分析数据、发论文。"

但她不睬解的是——脑科学确切能回应悉数问题吗？父母若何让孩子有更好的心情调控才气？自闭症儿童若何通过家庭侵略改善症状？在马梅看来，许多儿童的心剪发展问题，并不是一个高技术机器出产的数据能回应的。

起始，马梅遴荐对峙我方的研究门径，但在请求国天然面上技俩时，评比东说念主认为研究"太软"，莫得所谓的脑成像研究。

问题是，在马梅所护理的儿童发展心理学中，受试者频频年事很小，很难在哔哔作响的核磁共振成像仪中躺 10 分钟，让研究东说念主员作念脑成像研究。这谢寰宇范围内也少有前例。

几年的失利后，马梅"被逼得没办法"，把儿童的大脑近红外成像写进研究门径，但依然莫得通过评审。评委给出的意义是"请求者尚未实践过这种门径"。

请求国天然无果，马梅也尝试请求过社会科学基金技俩。但评审认为她的研究"太硬"，惯例社科研究频频不选择马梅所提交的实验门径。

"只可堕入死轮回。"马梅总结说念。

莫得"面上"，99% 齐升不了

面上技俩成了最大的阻力，这是 7 年前入职时的马梅莫得猜度的。

"老东家"待我方不薄。入职时，学校许愿了 160 万元东说念主才商酌，已在 5 年内披发已毕。加上 2016 年后学校大幅擢升了新教养的工资酬金，我方"税前差未几年薪百万"。2021 年，马梅在所在城市买了屋子，这也收成于这几年的高薪。

比较马梅高达 270 万的科研启动经费，面上技俩的研究资金唯有 20 万～30 万傍边。马梅说，"拿面上技俩根蒂不是为了研究经费，它还是形成一种资源、一种证明"。

每年，学院至少十几位阐述副阐述请求面上技俩，但在往时 7 年里，身边唯有两位非升即走的副阐述请求成效，且齐是作念脑成像研究的。马梅流露，有成效的"非升即走"同业共享教学——副阐述与大佬阐述"单干勾引"，一东说念主负责交际、搞资源、拿技俩；另一东说念主负责干活，为对方挂名，最终留了下来。

面上技俩的功能在部分高校的评价体系中被误解了。马梅先容，在西洋和中国香港，即使是助理阐述也能成功招收博士生；但在中国内地的一些高校，莫得面上技俩，即使是副阐述，也不成升级为博士生导师，不成招收博士生。而硕士生学制短研究才气尚待培养，不及以扶持起深层研究。

2022 年，马梅迎来"非升即走"的临了一轮关卡。

摆在她眼前的唯有两个遴荐：一是请求评比正阐述，如若无法晋升就只可离开；二是请求转成长聘副阐述，但不才一轮请求阐述的窥探中，只筹办而后积累的效果，本次窥探期内的学术功绩将沿途"清零"不被计入窥探。

"这太不公正了。"马梅说，我方还是作念了 7 年副阐述，如若效果清零从新积累功绩，从副阐述"一年级"作念起，就等于"上完高中，再从高一从新复读，消除了我这几年的勤奋"。而关于最终无法幸免的"拿国度面上技俩"的任务，她还是完全失去了信心，"嗅觉恒久齐拿不到"。

她知说念有共事遴荐转为长聘副阐述。因为在日益增长的行状压力下，高校敦朴下野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责任。

马梅遴荐请求长聘阐述答辩，她认为我方的各方面效果齐拿得动手，天然莫得面上技俩，但手执几百万经费的省市级技俩，还发过包括范围内顶刊在内的 10 余篇 SSCI。

在教学方面，马梅也不失态。她在教学评价中的最佳成绩是全校前 6%。学生期末的匿名评价中，有许多学生评价她 "授课很活泼""专科常识和本色结合""本学期专科课里最最最最佳的敦朴"等等。本色上，直到下野一年后的教养节，马梅还会无间收到以前学生的祝愿。

在"非升即走"的崇拜答辩前，马梅想，"万一通过了，就留住来"。

但她也知说念，莫得面上技俩即是"最大的硬伤"。在马梅所在的学院，各人皆知的请求升阐述的窥探潜执法是，手里莫得面上技俩的，99% 的答辩者齐升不了，讲得再好，PPT 作念得再好齐没用。

答辩后没多久，马梅微信上收到了东说念主事部门的音尘，我方莫得通过答辩。

这一次，莫得院指导来为她谈论。入职 7 年中，心理学院院长还是换了两任。

2023 年 7 月 1 日，马梅崇拜下野。

新的开赴点

下野后，马梅体验到了"无职并立轻"的沉着。

她去海边听了场重金属音乐会，在全场扭捏嘶吼的几个小时里，她暂时逃离了不起不想考的去处问题。

在她看来，大学阐述看似一份体面、有社会地位的责任，但长年只作念学术历练的科研责任者莫得其他营生妙技，不一定能马上找到前程。

和马梅同时入职履历"非升即走"的共事们无间离开的不少。在离开 Z 大学后，绝大大批遴荐去了有编制的处所院校，以至是行状院校。马梅听到前共事们反馈说，这些单元天然平台稍低、工资待遇肤浅，但胜在厚实，幸福指数也会提高。

也有少数共事去了国际高校，大要插足企业责任。

这一次，马梅莫得和共事们作出一样的遴荐，她决定换一条赛说念——暂时记忆学生身份。

她在好意思国东海岸某高校，读起了心理商榷专科硕士。她说，读硕士并不是为了拿学位，毕竟她早已取得博士学位，观念在于蓄积当地的培训学时，以便拿到心理医生派司。

学业安排得很满，每周有三天在病院责任，两天在学校培训学习。本年上半年在自闭症入院机构实习时，马梅的责任是匡助患儿们步调活动问题，以及抒发和转换心情。下半年她开动作念家庭调养，通过每周两次去客户家里进巨匠庭系统侵略，改善孩子们的心理和活动问题。

她很享受匡助孩子们、看着孩子们少许点跳跃的嗅觉。比较之前在高校，即使论文发了范围内最佳的期刊，但并没几许东说念主读，也没看到对寰宇产生几许影响。马梅说她是一个但愿"让寰宇变得更好意思好"的梦想主义者。

在责任破绽，"非升即走"的那段日子照旧会在脑海闪回。

起初被引进时，我方和共事齐是"比较骄矜的东说念主"，但历程惶遽不可竟日、随时可能被斥逐的六七年，环球还是"失去尊荣"，自我嗅觉变得很差、很晦气。

自后马梅才知说念，这是一种慢性应激遏制症状。东说念主的自我换取才气是有限的，在历久应激的情景下，东说念主不成结识到我方生存在弥留的环境里。即使下野之后，她的应激症状还延续了近一年。

在下野后她逐渐结识到，在"非升即走"的压力下，许多科研责任者很容易堕入" publish or perish "（不发表，就毁掉）的窘境。在学校时，马梅晚上 11 点离开办公室时，别东说念主持公室的灯照旧亮着的。

内卷仅仅最基本的。部分科研责任者为搪塞窥探，只读对发表有匡助的智商域文件，被动放置纵向潜入研究；部分科研责任者为了发著述、拿技俩，把时候元气心灵花在搞干系、走路线上，以至不吝数据作秀。

亦然在下野后，马梅才发现我方确凿产生了"对常识的渴慕"。她说，这一年读的书、往时一年的自我转机，尽头于往时在学术圈十年的积累。

来岁 5 月，马梅将成为又名尽头于入院医生的心理医生（派司前），再历程两年的历练，就不错拿到派司我方繁盛理诊所了。

文中马梅为假名一路向西电影国语版